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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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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謙溢手托著下巴,瞇起眼打量著身邊坐著的女人,他的微笑中有幾分迷醉,又有幾分喜慕,半響 ,輕搖了搖頭,笑道:“口氣別太大,翩紅能走到今天,不僅僅是運氣好,更重要的是心裏有份成算,所以如今才能飛上枝頭。小妹,不是哥哥說話難聽,你有的,只不過一張好看的臉罷了。”

“這已經夠了。”沈晚冬扭頭看著男人,淡淡笑道:“公子難道沒有聽過“食色性也”這句話?如果我是公子,就必須利用今天的機會,踩著翩紅的頭上去。”

“這怎麽說?”章謙溢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正襟危坐了起來。

“才剛妾身聽公子說起,天下人都道“翩紅姑娘止了一場幹戈”,我看卻不然。”沈晚冬皺眉,細思了片刻,在腹中醞釀了下話語,這才說道:“我爹生前說過句話,官場向來都是瞬息萬變的,更何況有世仇的兩國之間?宋國欺辱我國已久,想來那新王未必就真的有心交好,求娶寶昌公主的。更多的,怕是要平內亂,先穩住外圍吧。翩紅姑娘如今是水漲船高,名動天下,可誰也不能保證,明日宋國蠻人打來,天下人又會唾棄恥笑她?”

章謙溢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沈晚冬,忽然說了句:“叔父曾也說了相似的話。小妹,你果真是個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我怎麽,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公子說笑了,妾身若是富家大戶之女,何至於走到如今這步田地。”沈晚冬掩唇輕笑,道:“想來要做得真正的頭牌,喝酒、言詩得會,梳妝打扮得會,品評人物更得會,您說是麽?”

“不錯!”

章謙溢拊掌大笑,他端起手中的茶,一飲而盡,誰知太燙了,嗆得咳了好幾口。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茶漬,皺眉仔細思量,一會兒看著沈晚冬,一會兒伸著脖子朝樓下看,一會兒又低著頭盤算,手指頭在桌面上敲敲點點。忽然,男人眼前一亮,將身後的兩個貼身侍衛叫了過來,耳語了幾句,待兩個侍衛出門後,他立馬起身,從桌上將琵琶抱起,走過來送到沈晚冬懷裏,笑道:“小妹可會彈肅殺之曲?”

“學過《楚漢》。”沈晚冬不知這男人打什麽主意,只得實話實說。

“你往底下看。”

沈晚冬抱著琵琶,走到窗子跟前,她朝底下看去,章謙溢的那兩個侍衛竟擠進了人群裏,與旁邊人熱聊,看著還真像是專程來看“翩紅”表演的年輕公子哥兒。

“這是?”沈晚冬不解。

“我知道翩紅近來排了支舞,叫《折傘水鄉》。說的是飄零在外的江南少女在佳節之時思念故家的故事。這曲子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可謂哀婉動人了。”章謙溢微微瞇住眼,嗤笑了聲,道:“她這是柔,那你就以剛克之,彈首楚漢爭霸,用肅殺、金戈鐵馬之氣亂了她的陣腳。”

“懂了。”

沈晚冬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章謙溢這腦子轉的就是快,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如今翩紅就是陣難得的東風,今兒就是個出名的好機會,說什麽也得把握住了。

“可是,翩紅姑娘這樣的身份段位,想來亂了她的舞,會被……”

章謙溢淡淡一笑:“你忘了,你背後還站著個我呢,你只管做你的,出事了,有我給你扛著。”

正在此時,只聽樓下一片哄然之聲響起。

沈晚冬和章謙溢同時往前走了兩步,低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玄色繡金牡丹披風的女子從門外緩緩走進來,男人們自覺地往後退,為她讓開條道,而臺子底下的樂師們也紛紛站起來,低眉順眼地靜等著角兒上場。

想來這姑娘就是傳說中的翩紅吧,好大的排場。

仔細看去,這個翩紅因化著濃艷的飛霞妝,倒看不出原本顏色到底是清秀還是娟美,她的兩邊眼底特意各點了顆黑痣,唇上塗了朱砂色的口脂,顯得妖媚而禍世,發髻上紮著長長的紅色飄帶,行動間飄飄搖搖,似弱柳扶風。

“梅姨也來了?”沈晚冬驚呼一聲,她看見梅姨從人群中擠進去,笑的十分得意,親自幫翩紅脫下披風和繡鞋,又湊近翩紅的耳朵,不知在吩咐什麽,二人的關系看著相當親密。

“這種場合,怎會少得了她。”章謙溢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玩兒,唇角噙著抹玩味的笑,淡淡說道:“好歹翩紅還算是她的外甥女呢,老虔婆靠著翩紅這個聚寶盆,不知賺了多少風頭和銀子,自然得隨時跟著伺候。”

沈晚冬聽見章謙溢說話的口氣有些發酸,淡淡一笑,並不言語,仔細地瞧著底下的動靜。只見翩紅手持一把白色的紙傘,赤著腳走上臺子,她先朝二樓包間裏的貴客及一樓的公子王孫們屈膝道了個萬福,隨後又給樂師們微微點頭,就算是見過禮了。

哀婉淒美的絲竹之聲響起,翩紅輕輕撐開傘,邁動步子,化身為迷失在繁華中的江南少女,扭動著腰肢,旋轉,隨即輕輕躍起,淩空翻了個前空翻,眾人的喝彩聲隨之而來。

果真厲害,人曲合一,人舞合一,沒有十幾年紮實功力和過人天賦,是根本做不出來的。這翩紅姑娘仿佛沒有看見周圍這成百上千雙的眼睛,將動起來的舞慢慢地跳地靜下來,將所有人都帶入進執傘少女的哀婉中。

哀樂,紅傘,那輕盈的舞步,似乎在瞬間融為一體,將在座的眾人帶進了另一番境界,四下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品味,這夢境裏悠然飄落的桃花,這紅塵陌上的清歌,這美人眼底的流光。

漸漸得,沈晚冬也沈醉了,醉在這搖曳美好的舞姿中,仿佛跟著翩紅的一舉手一投足,回到了久別故鄉,那時候爹爹還未去世,正坐在案桌前仔細校勘古籍,而母親抱著年幼的她,在夜半的燭影下,給爹爹研墨……一家人,多好啊。

“你還楞著?!”

章謙溢猛拍了下沈晚冬的肩,睜大了眼睛,急的低聲喝道:“怎麽你也被迷住了?醒醒,我的大小姐,一支舞轉瞬即過,你再不彈就沒機會了!”

“知道了。”

沈晚冬忙坐到小凳上,抱住琵琶,她知道現在時間急迫,但任何技藝一定得靜下來才能成竹在胸。她閉眼,深吸了口氣,撩撥琵琶,彈奏那首名曲《楚漢》。當年高祖和西楚霸王爭雄,何等的氣魄,爾虞我詐,你爭我搶,故而開頭的這段,必須彈出金戈鐵馬、錚錚英雄之氣。

轉而,楚霸王兵敗,身邊只剩一馬一虞姬,曲子就要表現的哀婉且英雄氣短。

不知為何,沈晚冬忽然想起了自己、含姝、還有園子裏那群可憐的姐妹們。她竟將《楚漢》的後半段,漸漸彈成了《酒狂》。何為酒狂?就是如阮籍那樣,對現實的黑暗極度痛恨,卻又無可奈何,只有飲酒自醉,將所有的痛苦和不幸寄托在指尖。

彈著彈著,她越來越悲憤,掃弦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她受不了身邊的所有人,她恨,含姝的死讓她至今無法寬慰,可在這朝不保夕的日子裏,她不能哭,只能強顏歡笑,用往上爬來保護自己。這世上哪裏有安靜的美好?且不提高祖霸王征戰四方帶給世間的倉惶,即便而今平安的塵世裏,自己這顛沛流離的半生,園子裏姐妹的苦楚,又向何人訴說?

“錚”地一聲,弦斷了。

沈晚冬亦驚醒。

她雙目含淚,抱著琵琶站起來,看見身邊的章謙溢目中覆雜非常,十分憐愛地看著她,似有話說,卻又沈默不語。而此時,一樓吵吵嚷嚷簡直翻了天。

朝底下看去,翩紅果真被這突如其來的琵琶之聲打亂了陣腳,而底下的樂師們亦慌了神,亂得合不上曲子,最終導致翩紅在扭身旋轉之時,沒穩住,摔倒在了臺子上。

只見梅姨嚇得臉色慘白,趕忙帶了兩個小丫頭沖了上去,用披風包住翩紅,仔細查看翩紅的腳腕,並扶起翩紅,準備帶這位受了傷的頭牌姑娘下場子。

也不知是不是栽了個大跟頭,丟了大人,翩紅此時低著頭,全然不似剛來時那般驕傲。

人群吵吵鬧鬧,都在議論。

“究竟是哪個不知死活家夥,居然敢砸翩紅姑娘的場子?!”

“哼,他難道不知道,翩紅姑娘背後的勢力多硬,居然敢得罪她。”

“我看不然,方才聽見那琵琶之聲,好似千軍萬馬之勢,忽然一轉,竟然用琵琶彈奏古琴名曲,一腔悲憤之情宣洩而來,令人扼腕嘆息。”

“不錯,定是哪位宗師在彈奏,不然怎會有如此造詣,竟能亂了翩紅姑娘的陣腳。”

沈晚冬仍沈浸在方才的演奏情緒中,她見底下亂成一片,一時間竟不知怎麽辦,抱著琴手足無措,磕磕巴巴道:“公子,現,現在怎麽做。”

“先等等,有好戲看。”章謙溢大手附上女人的肩頭,試著安撫她的情緒,柔聲道:“現在咱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大家對你這位神秘宗師已經有了興趣,現在該由我的那兩個侍衛出手造勢了。”

沈晚冬深呼吸,慢慢將激切情緒穩住,她低頭往下看,果然,人群中忽然有個“面熟”高瘦男子站出來,揮舞著手臂朝著她這邊的窗戶指來,只見這男子與他的同伴假裝在談論,對眾人驚呼道:

“我知道彈琵琶的是誰!”

“是誰?”

“你們都不知道吧,福滿樓新來了位叫晚冬的姑娘,那長得可是貌若天仙,定是她在彈琴。”

“啊?是麽,那我真想見識見識這位美人了。”

沈晚冬瞧著那兩個侍衛一唱一和的捧她,不禁掩唇輕笑,扭頭看著章謙溢,笑道:“這倆人平時像根木頭似得,沒想到居然這麽會演。”

“那是,你也不看他們是誰的人。”章謙溢得意一笑。

忽然,沈晚冬聽見底下好似更亂,而且,話也更難聽。她踮起腳尖,皺眉看去,只見一個身穿華貴的年輕貴公子帶著好幾個孔武有力的侍衛走進酒樓,這公子徑直走向翩紅,擔憂地看著楚楚可憐的美人,忽然將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下巴微擡,朝二樓喝罵:“哪裏來的小娼婦,竟敢踩在翩紅姑娘頭上。給我滾下來,看本王今兒不揭了你的皮。”

章謙溢一見這年輕王爺,登時急的拍了下大腿,皺眉道:“肅王爺不是去順陽籌糧去了麽,怎麽忽然回來了!糟了,他可是滿心滿眼景慕翩紅,這下沒留神,犯在他手裏了。”

“瞧你那慫樣。”沈晚冬白了眼章謙溢,她輕扶了下發髻上的金步搖,小指抹了抹唇上的口脂,歪頭看著男人,媚笑:“我好看麽?”

“好看。”章謙溢幾乎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那就睜大眼瞧著。”

沈晚冬抱著琵琶走上前去,深吸了口氣,輕輕將窗子推開,她微笑著,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享受這些男人在忽然看見她時的眼神和樣子,驚艷、癡呆、傻笑、交頭接耳……

她垂眸,素手撩撥了串琴音,抱著琵琶,朝底下和二樓能看見她的所有人道了個萬福,微笑著,將窗子關上。

她知道,今夜,晚冬這兩個字,一定會是街頭巷尾熱議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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